位于切欣的西北方,锡波特敦上游与恐河支流的交汇处旁,沿岸的地属于维克家族,不得不每次都借道打水的则是经营风车农庄的斯拉夫家族,这两户也算历史悠久的小地主,尽管做不到用石墙把名下的地全锁住,至少是能保证大院的要塞化,又因为关于沿岸土地的归属问题,这涉及到河水变化露出的土地和经历过洪涝后土地是否依旧有主,按斯拉夫家族的看法,维克家族强占了大量时不时消失又出现的土地,还通过这名义强迫他们不能使用河水,这自然也包括对水力的垄断,结果他们为弥补没有水车的困窘长期都只能使用人力畜力,终于在近几年用上了风车,水井和水渠的建设同样在进行中,即便如此维克家族还是很讨人厌,这么多年的仇已经成为了家族习惯。
说的这么多的理由也很简单,斯拉夫家族的人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切背后的元凶,再往前查查,让骑士出动的褐色食人妖都是他们上报的,再算上他们确实在听说维克家族的悲剧后全都表现得相当高兴,乃至于多次要求把土地进行重新规划,不,说什么申报?
他们其实都开始使用昔日维克家族的耕地和河岸了,只是一直没进死人的地方附近,或许是单纯的迷信,又或许是知道要避开嫌疑?
反正这帮奸诈的臭农民是连物证都没留下,这直接给小伙们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通常来说,凶案查起来都挺容易的,因为大家都不怎么读书,有的人连藏凶器都不会,还有的干脆是杀完人就了却心愿的,要是一时冲动就是精神崩溃,再不然还可以查查谁带着赃物,剩下的一律去查臭名昭著的对象,比如附近的强盗什么的,基本上就不会有问题,会需要动脑子和公权力追查的也不会对平民下手,那种都是有计划性的谋杀,追查出凶手本身并不重要,一想想死的是什么人就对嫌疑名单心里有数了,如果全都不是还可以把责任归给天灾鬼神,可维克家族的情况全都对不上。
“主屋的尸体被搬到侧面的谷仓里,一共十八人,全都是正面被击中头部死亡……”少女嘀咕着,蹲在其中一具尸体旁边,拿出自己的镜片放在眼前,才睁开右眼观察,“不像有法力滞留,要是被法术杀死的,哪怕是元素法制造的东西,在法力视角也该变成个冒烟的样子,但完全就是尸体……”
门口的小伙耸拉着肩,驼背坐着,也没事干,只能咬着麦秆左右摆,又听到少女在做事,忍不住问了句,“美第奇,你有看出什么吗?”答案是否定的,这倒不出意外,只是他更无聊了。
相较于城中的大事,维克家族的事不是很重要,结果大家都回去了,只剩他一个人带这个……大学生?
他也不是很懂,据说是奥菲利亚教的人来陪死人,想想都觉得浑身发冷,尸体没变成还魂尸还好,可是凶手可能会回来呢?
不变成还魂尸也可能变成怨灵什么的,越想越感觉晦气,偏偏那个女的还对尸体很有兴趣,有兴趣就算了,还要动不动说尸体有什么信息,太可怕了,搞得人脊背发凉,难道她是个死灵法师吗?
还是什么不知名的邪术师?
“哼哼,真有意思。”美第奇又在那里不知所云,突然想起什么对他确认,“莱恩!算上主屋,这里到底死了多少人?”
小伙正觉得郁闷,随口答她,“谁知道啊?有个三四十人?二三十吧?这么大个家族。”
“这么多人已经够对付一支鹰身女妖战团了,考虑到不是专业战士,可以酌情减分……不对,他们是个小型农民家族,恐怕相当团结,必须要在家族里找到自己的位置,这种狂热也是要加分的,那样的话……”
“你在说什么啊?”小伙有点不舒服,直起身扭头看她,正见到闭着眼的美第奇走出来,“怎么搞的?看完了吗?”
美第奇笑了声,“毫无疑问,这是怪力乱神导致的。”这话弄得他非常不舒服,但他还是挤出了点诚意询问理由,而她的回答是:“我想象不到没有脚印又能一夜之间当面杀光这么多人的执行者,所以能完成的多半是鬼神。”
小伙听她说的也挺合理的,回头看着空气愣了愣,松了口气,“哦,鬼神啊。”幸亏是最显而易见的答案,“那我们还看什么?我去叫拜死教的人来驱邪。”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就准备自己先走。
听他这反应,美第奇又和他确认了一下,“在我来之前,你们有放盔甲在这里吗?”
没走出几步,小伙被她的话拦下来,回头和她说,“盔甲肯定不能放外面啊,我身上的就是这次仅有的装备了,顶多去斯拉夫那里借点武器吧?”他是大概能懂对方这么说的意思,不过不太清楚怎么回事,“你什么意思,这事我们能用火和剑处理吗?”
“绝大多数情况,火和剑能处理任何鬼祟,至少是摧毁它们的物质身体。”美第奇朝他做了个托手的动作,并没有特别含义,“你听过多少物怪诗?”
要是书籍还好,口传的那就真的是数不清有多少版本了,这可事关生死,“你就当我一无所知。”莱恩或许不聪明,他还没蠢到会逞能。
听他直接问,美第奇也走出谷仓,只是方向朝边上的河岸,他没办法,就跟上去,她边走边解释,“相似的情景在物怪诗中有记载,当澜伽人遇到‘飞天侏儒’巴洛朗科的时候,它通过某种被描述为‘怪力乱神,瀑布溯潮、倒溢流沙的念动力使之飞行’的手段飞行,速度和力道都快得不像是一般的侏儒,那次遭遇它的澜伽武士几乎全被它用锤子打烂了头。”她的语气像在谈趣事,他只觉得更怕了,尽管这不是那种双脚踩空的惧怕,不过真实的恐惧也是恐惧。
莱恩已经把手搭在剑柄上,身子不算站得直,“那还说什么?我们回去把泽希雅阁下叫来吧?”他在无意间摆出了似狼要逃走时的威吓姿态,先不提战斗能力怎么样,这是长期练习大师剑才会产生的习惯,有这种逃跑姿态的自觉,足以视作潜在剑术宗师的硬条件之一。
“别急。飞天侏儒从八百年前那次起,经常和澜伽人遭遇,不过它是个至今不朽的武圣,且——如果相关的推测正确,它们的信仰关乎天上界,就算是真的有什么能让它回归尘世,可能仅有澜伽人的那位战神是能担此大任的。”莱恩根本没听明白她在兴奋什么,站岗站太久了又没好好进食,现在他只觉得精神涣散,美第奇说的那些话还不如她的靴子踩在泥地上发出的声音让他有印象,结果她还是继续说,和奥菲利亚一个毛病,“说到这事,你见过侏儒吗?”怎么还问起他了,莱恩是完全懒得动脑,他又没学过,幸亏以前博沃克萨够暴戾,再怎么不情愿,可以说是肌肉记忆的本能还是判断得出来这女人的阶级比他高点,那就必须回答了。
假装是动脑,其实是想给自己节省能量,莱恩把眼睛闭上,感觉脑袋舒服了点,“没有,切欣附近的类人和怪物都挺分明的,不过还真没见过活的侏儒。”成功偷了点懒,他把眼睛睁开,“我猜和精灵差不多吧,看起来像人,但里面不是人,一些吟游诗人和冒险者不也爱说吗?”说着他抬眼看向远方,回忆自己听的都是什么传闻,“大概是比人小又比人矮?戴着大大的尖帽子……”想起不久前美第奇还刚暗示侏儒有信仰、有目标这么高级的东西,他补充了句,“还有自己的国家,能做做手工什么的?我奶奶好像讲过类似的小妖精的故事。”
“都对。”
“这次怎么不解释了?你问这个干嘛?”
莱恩和美第奇到了河岸边,锡波特敦的上身比起在切欣那里看到的要雄壮不少,尤其是它和恐河在不算远的地方相撞,使水流像是会动的石盘,既能说静谧又极具滑动的力量,他没去过大公国西边的导港,然而要他猜测大海长什么样,恐怕只是比这个多了看不到对岸吧。
他还以为是她一时兴起想带他看海,就听到她在旁边蹲下了,没多想,他朝她暗示的方向看,河岸底下被河水覆盖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习惯性把眼睛眯起来看,他的眼睛在无意识中亮起来,美第奇无声的笑了,他没发现这事,只是水中模糊的映像越来越清晰,一下子,他的眼睛看见了那是什么。
——某种可能有小孩高的红色尖头。
看见它的瞬间,莱恩的脑袋释放出大量麻药,弄得他差点失去意识,可肌肉记忆没有背叛他,“用最快的剑。”美第奇的提醒甚至在他的动作后才传达给他,短暂陷入更沉的麻醉,随即恢复所有意识,他反应过来自己躺在地上,扭头一看,已经从刚才站的地方滚出来三米以上,水里那东西正在他本来的位置……立着?
站着?
竖着吧。
美第奇在那东西边上好像没有什么事。
他努力学回了说话的方式,“那什么东西?”
“这就是我们一直在提的侏儒。”美第奇后退了半步,从腰间抽出短剑。
“这玩意?”莱恩认真看了看它,可能一米高,红色的尖尖的不知道是外壳还是身体的大尖头,大尖头底下和地面连着的地方好像是个盘状的什么肉东西,“它?侏儒!?”
“嗯,侏儒的幼虫和粉末差不多,可以通过水和风被送去足够湿热的地方,然后”美第奇还没说完,这不用眼睛看人的女人就被一旁飞来的小圆球击中,话都没说就掉进了河里。
鉴于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是乱七八糟的,莱恩都没办法关心她的生死问题,而是直接愣住,“哪来的球?”那东西在击倒美第奇后飞到了侏儒的左边,伴随着不同于美第奇落水的声音,另一枚圆球吸附着一柄能被称作铸造垃圾的铁块大锤到了它右边,这下莱恩的眼睛都瞪大了,“正面被打烂头?刚才我看不清,原来”一切线索都串了起来。
结束他的话的是第二次失神,只在眨眼间,侏儒居然调整了尖头的朝向,对着他喷射飞跃,那柄大锤也跟着它的动作飞到面前,被尖头刺穿和被大锤打碎脑袋似乎不是很好的二选一问题,因此他只是狠狠地肘击拍打地面,让自己滚得更远,身后传来轰鸣的下一刻,翻滚完成,身后变成眼前,他的姿态像是半跪半趴,情况正好,侏儒的锤子和脑袋刚进地里,没来得及用该死的神通把自己拔出来,所以他先拔剑,侏儒不傻,左拳去砸他,就算被防住也能多点时间,但他竟然不顾被击中,单脚踩地用力,一手抓着剑格,一手扶着剑柄,把剑直接送了出来,目标正好是它的底盘。
击飞剑就无法挡住他,这下问题变成了它的二选一,放任他上前,还是放任他的剑刺中它,还有第三种选择,那就是松开铁锤,这样既可以击中剑也可以击中他……他也这么想,然而这有种近乎经验的判断,要是它会随便放开铁锤,一开始不往前飞就行了,如美第奇所言,它多少存在战士的尊严什么的,那就必须二选一。
短短的选择时间变得很长,不论侏儒选哪个,莱恩都必须用自己逼迫它或是终结它,所以他已经站起身朝它跑,侏儒的左拳也在动,它必须选一个但放弃另一个。
沉重到让呼吸停止的打击使得莱恩体验到飞行是什么感受,他和美第奇不同,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右耳朵不幸让石头划掉,左脸也整个砸在砂石堆里,不知道会怎么样,人是这么彻底昏死过去,侏儒则运气不佳,剑确实没有贯穿它的肌肉,却正好扎在侧面垂下,挡住了直起来的路线,看来要花不少时间才能站直。
不考虑他还能不能活下去,在做正事前,侏儒把左拳伸到了他身边,在地上划出澜伽文字,施以法力使之长久,“勇敢的挑战者,侏儒之友。”它再把左拳按在他身上,留下侏儒的法力凭证,这样它们才不会在散播孢子时无意中毁坏他的残躯。
等一切做完,侏儒用左拳去处理那把剑,就感触到有什么东西来了。
“……劳伦不在这里。”一个提着灯的灰烬远征军在低语什么,一旁扮成…人?
奇怪?
它们会扮成人吗?
还是脑袋被打了导致的?
很像人的崆滕珑奴兽封君明明满脑子空白,却还表现得很像在乎那个人类,“那是……队里的莱恩吗!?”她看向它的表情严肃起来,“那就留不得你了,化生之凝!”
它是不懂这头奴兽怎么搞的,不过能遇到崆滕珑也是个机遇,一种蓬勃雄心带着它把身体拖起来,大量膨胀的神通力终于帮它让躯体而非那可以算外物的义手飞行,它也不忘紧握莱恩的剑,确保它还在该刺入的地方,这样它在空中把身体站直。
灰烬远征军看着它,提醒了奴兽,“那不是一般的成体,是个飞升楷模。”不过他似乎没有上前的打算。
“没关系,我也是达尼克博斯。”从泽希雅的嘴边滴落了熔岩,半张脸上冒出不知呓语什么的十七嘴,“既然它不是飞天侏儒,我也不是洛维,不是刚好吗?”